清夜无尘，月色如银。
一如既往的，当苏云清看到脚下那映着他白衣身影的池塘时，他就发现了自己此刻正身处在虚幻的梦境之中。
他缓缓抬起眼眸，先是望了那遥遥挂在天边的月一眼，然后才轻车熟路的绕过池塘，顺着脚下的石板小路，来到了一个孤零零的院子门前。
打量了一眼门上那长相凶狠的门神后，他选择来到一旁的围墙处，轻轻一跃来到了围墙之上。
苏云清的动作熟练至极，毕竟他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，这个梦自从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开始，到现在已经伴随了他足足五年之久。
每当他睡着，都会梦到这样的一个场景，这样的一个小院，以及那样一个偏执却又笨拙的少年……
此刻，院内如往常一样，空无一人，只有着一棵老柳树独自的享受着月光下的宁静。
苏云清也不着急，他撩起身上的白袍缓缓在围墙上坐下，一边等待着黎明的到来，一边闭眼开始回想起刚才截杀月无影时的场景。
当他眼眸一闭上，脑海中便立刻浮现出来那在血泊中一具具紧挨在一起的尸体，那一张张脸上的笑脸更是清晰的映入他的脑海中央，一时间让他的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。
苏云清其实并不是一个嗜杀之人，在他来到这个世界的五年里，他最多也只是杀杀宗门后山河里的鱼，就更别提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模样了。
更何况，系统还时不时的就在耳边提醒着他，身为舔狗时的惨淡与卑微。
所以当时去完成任务的时候，他的确只是想简单的阻拦月无影进城而已，可当他看到月无影那张阴柔又莫名有些熟悉的脸时，他的心中就骤然生出一股无法控制的杀意与恨意，手中的剑更是不听指挥的就朝着那群人的脖颈上飞去。
而在面对朝着他大喊出一声“是你！你居然没死！”的月无影时，他递出的剑则更加残暴几分，并下意识的回了一句。
“该死的是你。”
这是苏云清第一次杀人，而这第一次就沾上了足足上百人的性命。
可当他做完一切收剑归鞘的时候，身体却没有产生第一次见到如此血腥场面的恶心与反感，反而是平静的可怕，心中还有种莫名的释怀与心安，搞得他跟做了什么大好事儿一样。
这种感觉一直保持到他见到白映雪，然后很是得意的报了个喜，再到彻底昏过去之后才消失不见。
默念了几句落雪剑宗的清心诀压下心中的不适后，苏云清仔细的思索了一番。
他对于月无影的他在这五年里对于泉月宗少主月无影听到是听说过，毕竟再怎么说泉月宗也是跟落雪剑宗并列为五大宗门之一的。
不过见到是从未见过，就算月无影在外的美名与威名再怎么的显赫，他可不会对一个男人感到好奇。
更何况这次下山也是他真正意义上第一次来到落雪剑宗以外的地方，所以他确认自己还真没见过月无影。
可…那时心中莫名产生的熟悉感以及杀意恨意却是又那么的真切。
正在苏云清困惑之余，一道不远处传来的声音将他惊醒。
“你来了。”
苏云清连忙睁开双眼，这才发觉远处昏暗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，而距离他不远处的老柳树下，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道瘦弱的身影。
这道身影似乎就是刚才发出声音的人，那是一个身上只穿着一件脏乱布衣的少年，不过那脏乱的布衣并不能掩盖住少年身上的清澈如溪的气质。
不过，少年的脸在苏云清的眼中却始终是有些模糊的，但他却又能莫名感知到那是一张稚嫩又清秀俊逸的脸。
苏云清微微凝神，虽然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瘦弱少年投来的视线，但他还是有些怀疑这话是不是对他讲的。
“你…你这是在跟我说话？”
苏云清这个同样的梦做了五年，他自然对不远处这位少年很是熟悉，但这五年里从未出现过今天这种情况。
这个往日里一言不发，不论他再怎么打招呼都仿佛看不到，只会折着柳枝练剑的少年居然对他讲话了！
少年扫视了一圈院子，然后重新将视线移回到了苏云清的身上，只不过眼神产生了些微妙的变化。
“难不成这里除了你我还有其他人吗？”他像是看傻子一般望着苏云清。
“……你能看到我？”苏云清闻声先是愣住了片刻，然后呼吸不自觉的加快了不少。
“当然啊，你是人又不是鬼，我当然看得到你。”少年点了点头，然后随手从头顶垂下的柳枝上折掉了一截，施加轻微的灵力后，如握剑一般握在手中。
“你…你认识我吗？”苏云清有些不信邪的从墙头上跳下，来到少年的身前，居高临下的与他对视着。
见苏云清来到了自己身边，少年便收回了视线，开始笨拙的挥舞着手中的柳枝，开始了每天清晨都需要的练剑环节。
“有些熟悉，但不认识。你是个怪人，每日晨昏都会坐在墙头上，所以我很难对你没印象。”他一边挥着柳枝，一边平静的解释着。
少年年纪不大但自始至终脸上都写满了平静，但苏云清听完他的话后有些不平静了。
“等等……你的意思是说你其实每天都能看得到我？”
“嗯。”少年将柳枝刺出的同时，轻轻点头。
“…那我之前给你打招呼你也能看到？”
“嗯。”
看着面前旁若无人的挥着柳枝的少年，苏云清的嘴角忍不住的微微一抽，这个家伙可真会气人。
“……那你为什么每次都装作没看到？！”他强忍住给这少年一脚的冲动，咬着牙问。
“我在练剑。”
“那练完剑之后呢？！”
“练拳。”
“这中间…跟我回个招呼的空都没有？”
“没有。”少年仍面无表情的舞着折断的柳枝。
苏云清麻了，他从来就没有聊过这么尬的天，上辈子当舔狗的时候，那女人时不时的还多少知道让他尝两口甜头呢！
“……为什么？”他张了张嘴，犹豫了半天后开口。
听到这个问题，少年手上出招的动作慢上了几分，那双漆黑如墨的眸子中也泛起了微微的亮光，紧接着，他手上刚刚慢了些许的动作骤然变快，而且姿势再也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的笨拙。
那一根折断的柳枝瞬间便幻化出了百道残影，铺天盖地的朝着苏云清飞去，也都精准的在苏云清的眼前停下消逝。
但那每一道剑影中携带着的凶狠残暴的杀意，以及漫天的怨气却在一刹间，就将那棵老柳树的“头发”给剃了个光，漫天的柳枝也开始随着微风掉落。
片刻后，少年收剑而立，那稚嫩清秀，平日里常常面无表情的脸上此刻居然变得狰狞无比，那双剑目也闪烁着暴戾的凶光。
“为了报仇。”他咬着牙一字一句的从嘴中吐出，就好似此刻那让他恨之入骨的仇人就在他的嘴里，他要将仇人的每一根骨头都咬碎一般。
望着少年这突然间发生的恐怖变化，苏云清心中却莫名的没有感到一丝的惊讶，就仿佛他觉得少年能露出这样的表情是情理之中的。
可他们这明明是第一次交流。
苏云清与少年目不斜视的对视了许久，直到他感到气氛有了那么一丝丝尴尬后，才轻声开口。
“那为什么今天就……？”
闻声，少年脸上的狰狞与戾气又眨眼间消失的无影无踪，他又恢复了平日里的淡然与平静。
“因为今天我是要跟你告别了。”话音落下的同时，他轻轻丢下手中的柳枝，对着苏云清微微一拜。
“…你要去报仇了？”苏云清迟疑了一下，连忙问道，但不待少年回应他便又继续开口。
“对了，你仇人是什么人？什么境界？…要不你再考虑考虑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，你可以等自己更有把握的时候再去啊！”
少年的剑法虽然看起来很是凶狠，但苏云清却并不看好他，毕竟在苏云清的眼里，那每一剑都是破绽。
苏云清看着他练了五年的剑，而这五年来，少年不仅修为一直停留在筑基后期，剑法也从未有半点的进步，这也是他为什么会给这少年给予偏执又笨拙的评价。
少年忽然间笑了。
“不是。”他对着苏云清轻轻的摇了摇头。
“啊？”
“是我的仇报完了，所以才来跟你告别的。”
随着少年的话音的落下，他那单薄的身影也逐渐开始变得模糊起来，但那张清秀的脸却反而变得清晰。
苏云清愣愣的望着面前愈发虚幻的少年，他张了张嘴，却什么也说不出口。
“我要离开了…谢谢你这么久以来的陪伴。”
少年再次对着苏云清微微一拜。
这一次，苏云清彻底的看清了他的脸，那是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。
不过就在此刻，那皎洁的月，以及宁静的小院与夜，破碎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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